【原创/史向】过去,现在,将来
他们无处不在,见证了他的盛世,他的衰弱。
过去,现在,将来。
——引自旧作《长荒时》
注:此华夏非彼华夏。
春雨飘飘摇摇落在街前,打在青石板上激起片片雨花,折射出点点色光。
踩着布鞋的少女独自立在雨中,一双红眸氤氲在春雨之中,也从她眸中氤氲了这片江南春色。
春寒还未散去,故此她虽说不撑伞,却依旧披着大氅,一圈绒毛簇着她的侧脸,为那妖异容貌添了几分雍容。
街上行人往来,似乎未有人察觉这在雨中也不撑伞的怪异少女,她自己却也是微微眯了眯眼,轻笑一声,笑声如银铃般略略响了一响,便在空气中散了去,未有再听得真切。
“第几年了?”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如同在问空气。
自然没有人给出答案。
汉文帝三年,长安。
彼时长安正逢春色,城中牡丹绝艳。
少年披一袭白衣漫行城中,他一双沉黑眼眸中映出的是百姓的和乐安宁,竟也罕见地染上一分笑意。
“您觉得如何?”慵懒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华夏回身看到少女倚在门框边,微阖着红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华夏笑道:“怎么,看出来了?”
“怎么会看不出来……”少女压低声音自笑道,扬起眼眸望向远山,长安毗邻黄河,背靠群山,地峻天险,实可谓风水宝地。
她自有意识以来便身处这片土地,对于这座繁华的城市已是了如指掌。
“我想您会记得的吧。”少女说,“我没有那个运气去见证属于他的最遥远的过去,而您是有那个运气的吧。”
华夏移开目光低眸笑道:“是啊。”
或者说,他本就应该去见证,他就是为他而生。
从几千年前他的母亲在大江之畔深深地愿下对这片土地的期许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为这片土地而生,为亲眼看着这里的江河变换、沧桑巨变而生。
“说来……”少女从门框后踏步出来,她那双红眸中印出少年的一袭白衣,“我从未见过除我师家以外……还有能够拥有这份能力的人。”
“这是我的母亲赐予我的能力。”他笑道,“为了他。”
“你曾去过丝绸古道,便能明白何为真正的大漠。”
转眼光阴飞逝,少女仍旧如初模样,她坐在高墙之上遥遥眺望着远方大漠,荒阳从天际降落,渐渐给半边天泼上了殷红的色彩,昳丽绝艳。
她合上眼眸,听漠上的风携着驼铃声悠悠拂来,仿佛回忆起那在盛世之中的少年人依旧一袭素衣入眼,在她面前任茶香氤氲他的眉目。
他声音犹在耳畔,却是早已分别了将近千年了。
谁知道如今他在何方呢,也许仍旧在长安看着牡丹花开花落,看着车水马龙。
“这就是你说的盛世?”她轻笑了一声,侧过眸看着身后的城池,远方是山,她清楚地知道,山之后是天下的盛世和乐。
“这盛世也不过风华半瞬,终究还是要散的。”
她轻声说。
大漠的风吹卷而去。
“……了却生前身后事,可怜白发生。”
歌女音色嘹亮婉转地唱罢此曲,仍旧听着茶馆内人声喧嚣,似乎还未听得这歌声中何曾有过愤慨、难平与怅然。
“好一个可怜白发生……”裹在黑袍中的少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杯盏,茶香从杯中袅袅升起,却听他轻笑一声,低声道。
“阁下听出来了?”少女颇为讶异地看了眼他,这少年的眉目被掩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却独清晰见到他朱红的唇勾勒起一个浅淡笑意,似乎在笑什么。
“听?我何曾听出来过。”少年又笑了一声,很温和地道,“在下才疏学浅……这等壮词终究不是我所能听得的。”
“壮词?”少女也笑了,“遥遥北望,昔日长安今日落入蛮夷之手,而今却仍醉于这吴语软侬中听丝竹阵阵不肯醒来,这就是……世人的盛世。”
“……”对面的少年沉默下来,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帽檐自也随之落下,她清晰看到了那双宛如天边明月的澄黄眼眸,与那温然昳丽的眉目。
他合了眼眸,眼睫搭在他显得几分苍白的肤色上衬出半寸阴影,竟显得有几分孱弱。
她一愣,少年却又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笑了起来:“你说的是。”
“有幸相识,师姑娘。”他笑着说。
瓷杯碰在桌面上磨出清脆声响,她诧异地瞪大了双眸:“你——”
“我早有听闻,隐在市井之中素有一世族,谓之师家。师家人有长生之道,能以亘古不变的容貌望着这江河东流,看江山变换。”他低声说,“师家人素来好分辨,就像我曾在两年前在宫中看到的那个人一样,你们都有一种特质。”
“我想,师姑娘是明白我所指何意。”
“你看过海吗?”
“唔……看过。”
“那……海,是怎么样的?”
“海是无边无际的。”少女微微笑着俯下身,揉了揉孩童的发顶,道,“你若是想知道,便是亲自去看,才会晓得。”
那孩童懵懵懂懂地望着她,少女红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灿烂。
后来,家破人亡,他随大军四方征战,出生入死。
童年时的梦幻已经成为了一颗种子深埋他的心底,当他以为他已经忘却的时候,却在那个大殿中复苏,高坐皇位之上的帝皇微微低着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臣……遵旨。”他深深俯下身,声色低沉地道,心中的惊天巨浪尽数被掩去,只余面上的沉默。
“赐姓为郑,名和。”帝皇说。
“谢陛下隆恩!”
他扬帆起航的那一天,大海的涛声阵阵,他立在港头边望着深邃的大海,远方海天一色,静静的晴空如同拥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去他梦想的地方。
身边突兀地响起清浅的脚步声,一抹红色侵入他眼中,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要出海了?”
郑和回过头看向她,她的眉目还如同几十年前一般清丽绝艳,年轻张扬。
“嗯。”他点了点头,笑了。
她敛起红眸,也笑了。
“你终将……得偿所愿。”
他确实得偿所愿,并从此青史留名。
繁华而又糜烂的租界中,少女披一身黑袍兀自坐在角落里,听着人声喧嚣,他们讲着她所不熟悉的语言,高谈阔论间所闪现的那些眉眼中是翠绿色的瞳孔与灿烂却刺眼的金发。
不远处突然骚动起来,她立起身向着骚动的来源望去,却清晰地听到了青年冷漠又隐约蕴含着怒气的声音:“自诩为高贵的白人,也不过如此。”
她晃动着杯中鲜艳的红酒,在灯红酒绿之下扬起红唇轻轻笑了。
“呵……”
华夏拨开人群向着租界的出口走去,行至出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清晰地看到了灯红酒绿之下那块牌子,鲜明地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他隐约似乎看到在灯红酒绿的糜烂之下窥见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红眸,那般熟悉地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见到的那个少女。
他抿唇冷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谁的无能为力,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中行去。
黑暗如一头巨兽将他吞没。
“你听,是号角声。”
战火弥漫的废墟之上,挎着枪的少年在苍白的脸色上扬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殷红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面前站着一袭红衣的少女,还是如旧的红眸,如旧的眉眼,年轻艳丽。
“感谢你陪着我。”中国笑了笑,说,“我会站起来的。”
少女微微歪了歪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从神坛上跌落跌出满身伤痕,曾经醉梦于虚有的盛世中不愿醒来,曾经被烟雾缭绕着骨瘦如柴的人,她看到了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看到的东西。
那是属于汉唐的骄傲,那是属于宋末誓死不屈的气节,那是沉淀在他的内心——从未想起,也从未忘记的东西。
——那是他的灵魂,属于这片土地的灵魂。
“……号角声响了……”少女低了低眼眸,说道,“您也该上场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却伸出了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分外漂亮的手,却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薄茧,与一道道不深却也不浅的伤痕,都昭示着它的主人曾经历过多少磨难与战乱,曾经上过战场握过枪,也曾经站在书案前提过笔,也曾经立在大天之下,举起属于王者的冠冕。
她看着那只手,突然也笑了。
她也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永远站在您的身后。”她说。
“我们始终坚信您不会倒下,华夏不会灭亡。”
那天她站在城墙之下看着红旗冉冉升起。
这片城墙她是如此的熟悉,她曾经站在这里看着朱棣接见着万国来朝,她曾经站在这里看着于谦指点江山,亲自披挂上阵誓死捍敌,她曾经站在这里看着末代的明皇宣布誓死不屈,她也曾经站在这里,看着大清的江山一步步分崩离析。
现在,她站在这里,亲眼看着历史从这里翻新,这个名谓中国的国家将从这里开始腾飞,向着曾经所站立的那巅峰而去,并且,生生不息。
“惟愿吾国重现汉唐之辉煌,我死亦无憾。”
江南又下了雨。
“今年的雨挺大的。”华夏收了伞走进小吃店,店内的暖气还开着。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少女从柜台后的电脑边上探出头来,眯起一双红眸笑着道。
“确实是习惯了。”华夏也笑了,说,“已经好久了呢。”
“是啊,好久了。”
他们一直都在,不是吗。
而且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也会一直站在这里。
FIN.
遂一直到最后都没有透露女主角的名字。
我好垃圾。
嘤。